開欄的話：在全球南方群體性崛起的大背景下，中非關系發展近年來按下“加速鍵”，駛入“快車道”。國際形勢越是變亂交織，中非越要團結自強，越需要把握好“新時代全天候中非命運共同體”這一定位。從今天起，環球時報與南非獨立傳媒聯合推出“環球南方對話·中非思想聚力”欄目，邀請中非專家學者圍繞中非關系及其國際背景方面的豐富話題展開深入探討，敬請關注。

非洲正處于現代化進程的關鍵階段，實現獨立自主發展、滿足不斷增長的青年人口以及社會進步的需求，是擺在這片大陸面前的核心課題。在全球南方群體性崛起、國際發展合作內涵與實踐不斷變化的大背景下，世界主要大國對非政策經歷何種演變？非洲發展的優先事項和當務之急是什么？中國發展給非洲國家帶來哪些經驗和啟示？中非合作又給非洲帶來哪些助益？這些問題尤為值得關注。

主要大國對非合作目標與實踐

唐麗霞（中國農業大學國際發展與全球農業學院副院長、教授）：近些年來，國際對非投資、援助和發展合作以及非洲整體發展戰略正在越來越多地面臨地緣政治與全球競爭的影響和形塑。世界主要大國或經濟體愈發重視對非合作，但政策側重點不盡相同，其中一些還明顯摻雜著地緣政治博弈和爭奪的思維。

比如，日本上月剛剛在橫濱主辦第九屆非洲開發會議，其間提出“印度洋—非洲經濟圈”倡議、人工智能人才培養計劃、簽署自貿協定等對非合作新舉措，被不少媒體解讀為具有抗衡中國在非洲影響力增長的意圖。進入“特朗普2.0”時期以來，美國對非政策越來越強調“從援助轉為貿易”，事實上減少對非援助承諾的同時，還試圖在關鍵礦產等領域加大對非合作，毫不掩飾“應對中國影響力增長”的目的。其他一些國家中，俄羅斯在制定對非政策時主要聚焦能源、貿易、防務與安全等領域，并且通過糧食援助以及核能伙伴關系等加強對非合作；沙特和其他一些海灣阿拉伯國家則積極推動對非金融投資和基礎設施項目，尤其是新能源、港口和城市化建設等方面。

如此多的國家加強對非合作，給非洲大陸帶來多樣化的發展資源，這無疑是好事。但同時，如何協調與不同國家的合作，尤其是避免一些懷有地緣政治私心的國家給國際對非合作氛圍和效果造成破壞，也是非洲國家不得不去面對的問題。

穆岡布瓦·約書亞（烏干達麥克雷雷大學商學院管理學院教授、院長）：以我所在的烏干達為例，我們擁有許多合作伙伴，它們各有擅長領域，利益側重也有不同。比如，海灣國家偏重商業和投資；美國過去對非政策是以援助為主，現在正在發生轉向，強調一切圍繞“改善貿易”來談；歐盟主營綠色轉型和“脫碳”發展；日本在非洲一度以高質量的基礎設施建設見長；俄羅斯則側重安全和核能發展……

如今，包括烏干達在內的整個非洲都越來越意識到和平發展的重要性。正因如此，我們將中國的到來視為重大機遇。眾所周知，中國所倡導的正是在和平中促發展，主張帶領人民致富、擺脫貧困，繁榮穩定隨之而來。正是依據這樣的理念認知和非盟《2063年議程》相關內容，非洲國家考量如何與其他國家開展高效合作。

目前來看，非洲國家的電力和交通設施、工業園區建設以及農產品加工等諸多方面，都在對外發展合作中受益良多。若以非洲整體發展議程以及各國規劃衡量，中國無疑是幫助非洲實現發展水平躍升的關鍵伙伴之一。雖然在某些領域非洲也在尋求多元化合作，但中國的獨特之處在于，它能幫助非洲有效應對一些長期短板，比如基礎設施、能源供應以及產業增值等。這些短板長期制約非洲發展，使非洲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民族獨立浪潮以來沒能取得足夠進步。過去，殖民宗主國使這里成為被剝削掠奪的場所；殖民時代結束后，非洲發展之路依然迷茫和坎坷。正因如此，中國帶來的機遇彌足珍貴，中非合作強調互利共贏，雙方都能從中獲益。換言之，我們迎來了一個真正在乎非洲、并且更能解決實際問題的合作伙伴。

西蒙·昂貢貝（納米比亞大學農業與漁業科學學院副院長）：不同國家帶著各自目標來到非洲，如何避免這些合作伙伴之間陷入惡性競爭?關鍵在于非洲國家需要自主選擇和確定對外合作的優先事項，將首要投資方向設定在促進科技創新以及完善價值鏈等方面。因為只有加大科研等方面投入，才能為國家長遠發展提供有力支撐。其他合作伙伴在開展對非合作時，需要尊重非洲各國設定的這些優先事項。在此基礎上，非洲政府則需抓住機會窗口，提升項目審批和整體治理效率，同時注意在合作中強化所有權意識。

簡而言之，非洲的發展必須由非洲人主導，同時獲得全球性支持。相關合作伙伴需要賦能非洲本地發展，尊重對象國家優先事項，這樣才能在互利共贏中塑造一個韌性和繁榮的未來。

非洲究竟需要怎樣的發展合作

西蒙·昂貢貝：對于納米比亞乃至整個非洲來說，大力推動農業發展至關重要，因為農業在非洲特別是其農村地區舉足輕重。要想實現這個目標，技術普及和提升極為關鍵，這一方面有利于非洲國家在農產品生產和加工中實現增值，進而創造更多就業崗位；另一方面也能通過推動農業科技進步對沖當地年輕人對“種地”愈發不感興趣的問題，吸引更多年輕人投身其中。正是從推動農業現代化的角度來看，推行數字農業并將無人機技術應用其中，加強溫室種植、種子培育等方面的技術和本地化，對于非洲提升耕作效率、增加農業產量、實現價值增值等都是可行路徑。

除此之外，加強畜牧業和漁業等領域發展對非洲來說同樣重要。完善職業教育和培訓體系也是必不可少，要想充分解決就業問題，首先就需通過教育和培訓使人們具備足夠技能。以上這些領域，中國以及其他國家都有成功經驗可供非洲學習借鑒。

羅達·比雷奇（納米比亞大學副教授）：當前非洲面臨的一個現實，就是亟需拓展和提升非洲大陸國家之間的貿易聯系。非洲擁有54個國家，彼此資源并不均衡，比如某些國家能夠生產大量糧食，其他國家卻長期遭受糧食短缺問題的困擾。類似問題本可通過加強經貿往來加以解決，但在地區不同國家之間進行跨境運輸往往阻礙重重。畢竟，非洲大陸每個國家都有各自的法律法規，官方語言也多有不同，協調和捋順這么多國家的糧食貿易政策并非易事。

類似問題也存在于種子流通領域。選擇適合本國耕地和氣候條件的種子至關重要，但問題是，非洲各國往往都有各自關于種子的立法，要求不能隨意對外“共享”。正因如此，協調非洲各國與種子相關的法律法規，即便無法一步到位覆蓋整個大陸，一些國家先行先試加強種源交流也將十分必要和有益。

奧雷莉亞·卡穆佐拉（坦桑尼亞國家經濟賦權委員會主席）：非洲聯合制定和實施了非盟《2063年議程》這一長遠發展規劃，其中提出建成地區一體化與和平繁榮新非洲的愿景，并選定了若干重點發展領域，比如促進能源開發、應對氣候變化等。其中，農業無疑是重中之重和首要議題之一。相關政策規劃目標，包括確保非洲國家在農業現代化領域團結協作，共同推廣本土產品，使之在整個大陸范圍內流通并出口到非洲之外的國家和地區。

只有加強政策配套和制度保障，真正使農業成為“能賺錢的行業”，才能使農業現代化發展形成經濟學意義上的良性運轉。非洲是全世界“最年輕的大陸”，青年人口數量較之其他大陸更多；另外，非洲還有大量女性在田間勞作。這些群體都是非洲農業變革與發展的潛在引擎。正因如此，鼓勵青年群體參與農業發展，強化婦女賦權和從事農業的經濟收益等，這些努力匯聚起來，可為各國GDP增長提供有力支撐。

現在，非洲各國不再各自為戰，而是攜手向著實現非盟《2063年議程》愿景的共同目標邁進。不過，要想依照《2063年議程》促進非洲大陸發展，地區各國還需徹底擺脫“殖民地思維”的慣性和殘留。比如，一些非洲國家至今依然固守著當年殖民宗主國對于“經濟作物”的界定，那些作物往往適合機械化大規模生產，并不非常適合非洲各國較為普遍的小農經濟模式。這種思維延續下來，還使非洲忽視了自己擁有諸多具備出口潛力、能夠提供獨特產品并且兼具文化價值的本地作物。

從經濟學角度看，如何讓世界范圍內的消費者被這些獨特產品所吸引？在這方面，中國已有很多成功實踐和經驗。其中重要一點，就是要在充分挖掘和堅守自身獨特文化的基礎上推動相關產品“出海”。非洲的未來掌握在非洲人手中。想要實現長足發展，我們也需回歸多樣化的本土資源與作物，研究和發掘蘊含其中的獨特價值，打造獨樹一幟且具有全球競爭力的產品。

中國發展和對非合作帶來哪些助益

穆岡布瓦·約書亞：中國對于幫助和促進非洲發展作出諸多貢獻。在基礎設施建設方面，中國長期以來都是非洲公路、鐵路、港口、機場以及能源項目融資與建設的最大合作伙伴。作為案例之一，由中企承建的亞吉鐵路大幅縮短了內陸國家埃塞俄比亞的旅行和交通運輸時間，顯著提升了該國市場發展和對外出口能力。在貿易投資方面，中國是非洲最大貿易伙伴，2024年雙邊貿易額已經接近3000億美元。中國在非投資覆蓋從制造業、采礦業到電子通信、農業等諸多領域。同樣以埃塞俄比亞為例，在中方支持下建立起來的阿瓦薩工業園聚焦棉紡織業和服裝加工，目前已經吸引不少大型中企和國際企業入駐，極大提升了埃塞俄比亞出口收入，并為當地創造了數以萬計的工作崗位。除此之外，在技術轉移與技能培訓、電子商務和金融科技、農業與農村轉型、融資和發展援助、減貧等其他一些領域，中方也為非洲發展作出實實在在的貢獻。

歸納起來，非洲可從中國的快速發展和成功實踐中獲得以下經驗和啟示。一是消除貧困是可能的。不過，相關政策進行大規模推廣之前，需要先行試點。非洲過去常常直接頒布政策，效果往往不佳。來自中國的經驗表明：要先做好試點，隨后把資源精準投向目標人群。二是做好長期規劃。中國經濟社會的快速發展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五年規劃”的實施以及連貫性的政策舉措。非洲現在的問題之一恰恰在于政策執行層面經常面臨挑戰，連貫性和可預期性不夠。非洲國家亟需采納這種制定和實現長期目標的方式。三是著力推進工業化和產業鏈價值鏈升級?；仡欀袊罱鼛资陙淼陌l展歷程，逐漸從一個農業國轉向工業國，不斷增加制造業和高附加值產業的比重等，顯著帶動了經濟增長。非洲也可參照這個路徑，聚焦農產品深加工、輕工制造以及數字產業等。

其他一些經驗還包括，興建經濟特區和工業園區作為工業化和現代化的有力抓手；加大基礎設施建設以促進生產力提升；另外還有推進農業農村現代化和電子商務等領域發展，既堅定立足本土又廣泛拓展國際合作，等等。

奧雷莉亞·卡穆佐拉：我首先想感謝中國政府和人民以一種友好的方式與非洲大陸開展合作。這種合作模式與西方過去的那一套做法大為不同。對于非洲人來說，一些西方大國常常與殖民主義聯系在一起，而中非關系則往往意味著友誼和伙伴，因為我們同中國之間沒有與一些西方國家那樣的負面記憶和歷史包袱。與之相對，與西方國家合作時所對應的文化語境和制度安排也與對華合作有所不同。

目前來看，面對國際對非合作浪潮，非洲已經形成某種共同立場：要更多貿易支持，而不僅僅是援助，即相關合作議程應聚焦于促進一些可貿易事項的發展。這與非盟《2063年議程》的思路保持一致，即評估一個發展合作項目，要看是否能在貿易層面帶來增量。事實上，這也正是中國對非合作實踐的邏輯之一。正如非洲當地媒體所報道的，中國對坦桑尼亞莫羅戈羅地區的大豆進行了大量投資。有人問：兩年后會怎樣？我回答：當地人將會采納和吸收技術，進而將大豆出口到非洲其他國家或在坦桑尼亞國內市場流通。類似例子表明，非洲正在覺醒，并且學會按照自身發展訴求和方向來協調各種外部支持。

唐麗霞：正如前面一些學者所言，因國家眾多而呈現出來的多樣性，有時會在政策協調等方面給非洲發展帶來一定挑戰。但畢竟，這片大陸擁有諸多獨特優勢，并且正在非盟的協調下向著現代化道路共同奮進，非盟《2063年議程》成為引領非洲各國發展的普遍共識。當今世界，全球南方群體性崛起成為百年大變局的鮮明標志。既然是“群體性崛起”，就不單單指向中國、印度或是巴西、南非等新興大國，而是指所有南方國家實現普遍和持續進步，并且都能帶來“發展的故事”。非洲作為發展中國家最集中的大陸，是全球南方當之無愧的關鍵成員。正因如此，基于非洲各個國家、地區、部落甚至社區來理解非洲國家的發展模式，變得至關重要，這將為全球南方的團結合作和整體發展提供新的路徑。

當前，世界主要大國和經濟體愈發重視對非發展合作，這為非洲獲取發展資源提供了有利條件。而在國際對非合作諸多機制和組合中，中非合作無疑具有獨特優勢，比如雙方擁有相似的歷史遭遇、共同的歷史使命以及相似的發展條件等。而且，中國發展戰略的優先事項和優勢領域，也與非洲國家的核心發展訴求高度契合，因而更能幫助非洲實現長足發展。期待中非合作不斷邁向新的臺階，收獲更多成果。（中國農業大學國際發展與全球農業學院為本期話題提供學術支持）